第二章、耿耿星河(2)_崇德巷12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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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、耿耿星河(2)

  梁京的这辆MINICOOPER60周年纪念款,是奶奶提前送给她二十二岁的生日礼。

  进社会了,总要有几件行头。

  车子是她自己挑的,梁淮安陪着办得一切手续,梁家三个孙儿,奶奶都是这样过来的,一碗水端平。论起来梁京要的是最不扎眼的。

  为此,还没少由梁淮安笑。笑她小孩子气,选个大鼻孔车,丑上天去了。

  梁京:哪有。明明很可爱。

  梁淮安:幼稚。

  梁家三个小辈来往不多,但也没什么大争吵。主要是梁京脾气软,和谁都不声张不刁蛮,即便和父母那头难相与,但她始终还是晚辈的自觉,丝毫礼数都不差。

  这几年,大哥结婚成家后,大小事奶奶都是张罗他来传话,与梁京自然也来往多了些,谈不上投契,总归面子上过得去。

  奶奶也时常说教梁京,有时候人情世故上,不必多吃心上心,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,落得个大家自在。

  眼下,她车子总归要开回去的。沈阅川索性就不自己开车了,搭她的。

  讲真,男士坐这种小车,空间还真是不富余。

  尤其三哥这种身高腿长的,梁京打趣,塞满我的副驾了。

  “开车吧,嘚瑟鬼。”

  饮水思源也好,客随主便也罢,一向不挑食的梁京利索用完一顿晚餐。

  一起吃甜品的时候,她还不忘再次谢谢三哥的招待。

  沈阅川问她试菜心得。

  他好回头给人家反馈。

  “好吃、不饱。”

  这是她对所有西餐最笼统也最客观的评价。

  对面人听她说没饱,当真了,想再给她点点什么。

  梁京挖一勺布丁到嘴里,“唔唔……,我说的饱不是果腹感。”

  可能是中国胃对西餐食物的精神欠寄吧?

  没有那种被馈赠的抵达感。

  梁京认为这和乡愁是一个意思。

  沈阅川被她的矫情论调逗笑了,“那么,你的被馈赠感是需要什么才能抵达呢?”

  “火锅。麻辣火锅。”她厚颜无耻道。

  沈阅川一副‘我就知道’的颜色。

  他细细嘬饮一口清咖,“过两天,等我有空吧。”他的意思好像是要请梁京吃火锅。

  “我来请你吧。”回回吃三哥的,她很过意不去。

  对于她这样的主张,沈阅川总是一样的作答,“等你正式拿工资再说吧。”

  哎哟,真是个沉重的话题。梁京被提起这茬,瞬间丧眉耷眼起来,拿手托腮,没错了,她眼下首要的生存计划就是找工作!

  其实她已经好多了,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人家离乡背井地赁房子干实习,那才是真正的生计。倒是梁京,实习小半年,在学校外有地方落脚,一日三餐也有人伺候着。

  寝室几个老笑话她,真真骄矜有钱人家的小姐,祖母陪读了十六年,都可以上社会新闻头条了。

  梁京见过室友合租的房子,群租房,有间房间还是拿客厅隔出来的,屋内光线很差。晒衣服也不方便极了,因为阳台被隔在那间房间里去了。

  八.九十平的房子,人一多,空气也似乎变得稀薄粘稠起来。脚下的地板是廉价货,踩着空鼓感,卫生间里一个波轮翻盖的洗衣机是公用的,嗡嗡地在绞洗着衣服。

  其中一房租客是对三十开外的夫妻,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儿。那小姑娘把室友放在厕所的一卷纸巾掉在马桶里了,全湿潮了,怯懦地要与室友赔不是。

  ……

  梁京从那儿回去后,晚饭桌上,陈妈给她盛汤之际,她同奶奶试着张口,“Elaine,我今后给你交家用罢。”

  奶奶当她见闻了些生计之苦,在这表决心和孝心呢,权没听见,就你那口猫儿食的,我要你什么家用,自己留着用罢。

  听者多少有点气馁:

  她不能同旁人比,室友们的独立自由也许是从搬离父母的生活圈开始。她不行,奶奶年岁大了,她不敢也不能提搬出去住,

  眼下工作是要找,也依旧是陪奶奶住,同时,她也真情实意地想交点家用。

  换一种正名独立的方式罢了。

  沈阅川听到这儿,潜意识鼓励地问她先前大学兼职挣了多少钱?

  梁京:抵那学期学费都不够。

  那是遭不太圆满的兼职经历:

  梁京自幼学大提琴,大三那年经学姐介绍,去酒吧LIVE作了个提琴伴奏。这事原还算顺利,无奈那年梁淮安去江北探望奶奶,约当地一个原料供应商谈事的时候,正巧撞见了梁京。

  没事也被这哥哥渲染出事了。什么酒吧鱼龙混杂,她又是个那里不灵光的呆头鹅。

  出点事,我们整个梁家岂不是一道陪着被人笑?

  打那以后,梁京就再也没兼职过。

  牢骚都冲沈阅川抱怨了,奶奶年岁真得是大了,她从前那样一个独立自主的个性,如今越活越迂腐了。

  讨生计也被分出了三六九等。

  梁京彼时才过二十,说些意气话也合情合理。沈阅川也不想扫她年轻气盛的兴,

  不是梁老太太不支持孙女洁身自好地去历练奔走。而是梁家全当她是个病人,随时随地会发病的一个痴儿。

  沈阅川比旁人都挨她近。她确实有些不好,可是又哪里都很好。

  “工作的事,慢慢来。”时间不早了,沈阅川伸手喊侍者买单,“面包会有的,家用也是可以给的。”他温和从容地鼓舞她。

  结账后,二人准备一道去取车。在餐厅门口沈阅川遇到了几个同行,后者一行是来碰头撺局的,那做东的临时要捉沈随他们喝一杯。

  沈再三推脱,是带人过来的,还要送人回家,下回罢。

  那男士听后,歪头若有深意地打量起梁京,“别啊,老沈,你鲜少同女人出来的,今天怎么也得卖我点面子,一道坐会呀。小姐意下如何?”

  那人冷不丁问起梁京的意见,后者被这促狭弄得有些难为情,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,连忙帮着沈阅川解围,“三哥,要不我先去拿车子,你和你朋友聊会儿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
  沈阅川这边磨不开颜面,也明白梁京在边上尴尬无趣的心情,就放她走了,关照她小心点。

  梁京得允后,都小跑出老远了,沈阅川还不放心地看了又看。

  同行又是老同学的方先生打趣起他,“看来火候还没到家,怎么就能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掉呢。阅川,你这人坏就坏在太好了。”

  这家法式餐厅开在笼沙公馆里,听说老板是业界大拿,这餐厅光每年的地盘租赁费就是笔叫普通人眼花缭乱的数字。

  经营起来的头一个目的也绝不是盈利。

  从餐厅东门出来,梁京径直去停车场取车,东南角一隅,人工河边栽种着一排垂柳,夜风在吹,柳条在摆,明月藏在树梢间。

  地上全是银白皎洁。

  梁京坐进车里,一键启动后,蓝牙音乐自动驳接到先前听得手机音乐上:

  ……

  我说你好

  你说打扰

  不晚不早

  千里迢迢

  来得正好「注1」

  ……

  音乐节奏很明快,一拍一拍像是踩在心头上的契合。

  她将车子挪出来,准备开到正东门桥那头去等沈阅川。

  拢共没有两百米的路,偏偏眼睛一眨的功夫,梁京出事故了——

  车头从南面右拐过来,桥下坡的空地边上才泊停,车前方突然别进来一辆庞然大物。

  是辆黑色奔驰大G。

  对方停地野蛮逼近,又是下坡处,梁京理智读条时间太短,怪也怪自己新手。

  她忘记拉手刹了。

  车子溜车,簇面崭新的头脸磕到了前面车的悬挂备胎上。

  新手出新事故,梁京已然听见自己车子呜咽哀鸣起来,却迟迟不动身子,纯属刚才手忙脚乱吓得。

  小MINI撞了辆大G。梁京兀自一声,我去。

  深吸了口气,推门下车。她的小车头脸,凹进去一块,右灯也损掉了。

  大G的悬挂备胎防护壳被她磕凹了点,花了点,其余,安然无恙。

  追尾后者全责没跑是一说,但是对方骚气地大甩尾侧方位别进来,梁京难免有些怨气。偏偏她去敲人家车窗玻璃想交涉几句时,对方死活不降车窗,黑乌隆咚地,那人显然不高兴睬她,赶她的手,像是在赶苍蝇。

  桥那面是觥筹人间,

  光再亮,也有辐射波及不到的角落。

  比如梁京的侧脸,比如车内讳莫的人。

  “什么事?”踌躇难展、梁京都快要放弃的一瞬间,有人在她身后开口,冷幽幽地,着实吓了她一跳。

  她本能地捂着心口,并转过身来,只看清来人半张脸,但声音是全的,清晰的,不知怎地,梁京耳里最深处起了阵轰鸣声,

  心也像豁开一条缝隙地疼,于明暗间,好似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在肆虐地长,更像是复苏。

  来人一身黑色衬衫、黑色西裤,形容清瘦,身高挺拔,颜色冷峻倨傲。

  梁京见他往车里望,意识到他们是一伙的,用最简便的话表明立场:

  是的。她蹩脚地撞了他们的车,但也没说不赔,是车里的人不买账。

  “瘪了一块而已。倒是小姐的车坏得不成样子了。但我们也……爱莫能助。”他的话说得绅士见礼,但是也疏离讥讽。

  意见和车里人一致,傲慢透露,不用赔了。

  梁京闻到他身上的酒气。鬼使神差得很,抑或她只是想他开口,想他收回那轻飘飘的傲慢,“车里人喝酒了?”才迟迟不肯或是不敢下车。

  倘若不是他徒然锐利起来的目光投她,她甚至还想说,‘还是嗑药了?’

  车里人看上去年岁不大的样子。

  章郁云闻言,兀自一声笑,形容俊朗就显得笑的痕迹很温和。重新看眼前这个一身学生稚气的小妮子,她办砸了事,不同她计较,她倒是反过来和他计较起来了。

  这小妞有点轴,轴到章郁云算不准,保不齐这家伙能报警。

  他能瞥见她头顶。长发散着,模样很不错,瞧着好不面生,一身恤衫、短裤、帆布鞋,外面罩了件白色夹克式的防风衣。

  “没有。”章郁云答她的话,“他不敢喝,未成年……”

  “圆圆。”

  一声喊,打断了他将将开始的温情。

  沈阅川全然没料到。小跑过来,车子碰在这呢,自不必问,只问她人要不要紧。

  梁京摇摇头,简单和沈阅川交代始末,目光重新落到章郁云脸上时,多了分不适从。

  倒是章某人,抛开眼前这对郎情妾意没兴趣理会之外,他好像有点线索没理清爽。

  因为刚才一个名字的缘故。后知后觉许多。

  缓缓,某人作恍然大悟状,往后略站一步,打量起她,再学后来男人的腔调喊她,“圆圆?”

  “你是梁世钧家的小姑娘?”

  梁京显然错愕得很。

  不过对方没在开玩笑,“我见过你。”

  “四年前、”章郁云故意绕晕她,也喜悦事情似乎迎刃而解了。

  他继续话语权,“这位是?”又问候起梁京身边的男士了。

  梁京迟迟无言。

  夜色里有他的酒气,风吹,草动。

  章郁云没等到她的介绍,便自己同对方打起招呼,自报名讳,最后目光看回梁京脸上,“你小时候有回发高烧,烧得满嘴是泡,我也见过你。”

  说回车子上来,他不提叫他们赔偿,反过来还要替梁京修。

  沈阅川婉言拒绝了。

  章某人一时不再表态,只投目光问车主意见。梁京依旧无话,说话间,他的司机也火速赶到了。

  “章总,对不起……”

  “行了,开车去。”

  最后话题急急收尾,

  像是扇面上的题字,最后一提勾,急了些,带出的笔锋,尖锐细利。

  “再会,沈先生。”

  “……再见,圆圆。”

  章郁云同他们礼貌道别。

  先前在驾驶座上的男生爬到了副驾上去,司机给章郁云开后车座门。

  事故就这样了了,偏梁京立在原地,久久不言。

  头顶上星河耿耿,

  沈阅川想安抚她什么,垂眸看,圆圆于无声处,蓦然落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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