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、苔花如米(2)_崇德巷12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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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、苔花如米(2)

  下午随彭朗去邻市客户工厂看打样的路上,梁京接到沈阅川的电话,仲秋一别,二人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再碰面。

  沈又是个万年不碰社交软件的人,微博朋友圈于他而言都是生路子。但他对梁京日常的更新,一直很响应。

  这段时间她搬去崇德巷,沈阅川也是知晓的,从圆圆不需要他开药,不需要他作倾听者,而姑奶奶那边也不勒令圆圆定时去他那里接受治疗起,他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圆圆相处了。

  沈阅川待圆圆的态度就一直很清醒,醒到尊重她们祖孙的选择,这是他作为医者的冷峻;

  也是作为相识圆圆十年,懂她护她,而后该有的分寸。

  那日光华寺分别时,他问圆圆,如果他早一步,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?

  梁京:无论如何,你是我三哥哥这一点变不了。

  佛前,众生平等,众生皆受怜悯相。

  沈阅川也浑然醒悟,是的,圆圆好不好一直在他的进退里,他始终没能跳脱出医患的自觉。

  他看她落寞站在秋阳里,用短过一秒的时间,劝服自己,她好不好都随她去罢,往日他没能拖她出深渊,今日也不能陪她往深渊里跳。

  单凭欠这一点勇气,他就输了,输的不是圆圆这个赌注,是自己。

  圆圆的日子,太需要心无旁骛的孤勇了。

  沈阅川电话里问圆圆今晚有没有空?

  梁京如实告诉他,出差,得外宿一晚,明天下午回去。

  “我妈过来了,要去看看姑奶奶,想大家一起吃顿饭的。没事,你忙你的。”

  一通电话草草收场,梁京直到车子下高速过ETC收费闸口才想起来,明天是10号,三哥的生日。

  姚淑云是三房头的,当初带着六岁不到的沈阅川嫁进沈家,孤儿寡母的,讨生活不容易。

  三叔头一个老婆跟人跑了,这个洋相活跟了他好些年,直到遇到姚淑云。

  老爷子不肯老三娶个新寡还带个男娃的媳妇,无奈当事人执意。

  沈阅川改姓住进沈家来并没吃什么苦头,相反,三叔待他很好,几乎视如己出,他们之后也没生孩子。就这样,名义上的父子关系还是很紧张,顺带着嫡嫡亲亲的母子也声张了。

  因为沈阅川亲生父亲的死。那是他们母子的一块心病。

  他原姓周,六岁离开周家的时候,已经记事了。父母感情一般,甚至比一般还糟糕,全家仅靠着父亲船员一份工资,贫贱夫妻百事哀,全围着温饱打转,一分钱掰开来作两分花的日子,母亲有一船的眼泪要找经年累月不在家的父亲讨。

  家里还有个糖尿病的老婆婆要奉养。

 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,母亲那时她自己的话来说,就是活寡。

  父亲最后一次出门,夜里,沈阅川听到父母大吵了一架,屋子里房梁上悬下来的钨丝灯泡在风雨里摆,荡悠悠地。

  清晨,父亲走了,就再也没回来。

  遇上了海难,尸骨都没寻得着。

  而父亲去世后的第十个月,母亲带着沈阅川改嫁进了沈家。

  之后母子俩但凡有争吵,一人怪一人凉薄时,沈阅川总有话来埋:

  是,原本我们一家子就都是薄情的人。

  父亲苦累了你,你未必也多忠贞他,而我,忠孝仁义全不在线上的一个糊涂人罢了。

  早慧的他,无法忘记母亲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,把外男引进门,二人谈话没多久,还把他支出时的面孔。

  那男人就是之后的三叔。

  沈阅川这些年能不回江北就不回,被母亲念急了,就趁周末回去一趟,他连家都不留宿,回回在外面住酒店。

  山不向我,我便向山。姚淑云召不回他,就自个来了。

  明儿个是沈阅川三十岁的生日。他自己不当回事,姚淑云来探望姑奶奶,一并和老太太唠叨着,“不是小生日呀,三十岁不热闹一下,放个炮仗,不作兴的呀!”

  “姑奶奶你说呢。”

  梁老太太原在江北的时候就没少听这些家务官司,“他同你省心思操还不好,依我看,如今这酒席能不摆就不摆,其实就图个热闹,钱本套本都未必平得住。你人也来了,自个给阅川过个生日,闷声发大财,阿弥陀佛,最好不过!”

  姚淑云心肠浅,文化根基也没多少,比较识相讨巧的一点就是会看人眼色,长辈里也会做人,她在沈家这些年,公婆叔伯妯娌间,从不生事。

  对于这老姑奶奶更是眉眼里都服气的那种,她知道梁老太是个有钱小姐出身,说话做事都有腔调得很,当初阅川能来S城站住脚,也是得了老太太托家里人多番照顾问候的济。

  “嗯呐,理是这么个理。姑奶奶你是守着个小圆圆不知道这老大难的愁哦。”说起梁京,姚淑云才问候起圆圆,什么时候回来,大家一起去吃顿饭,约上梁家那边一家子。

  不等梁老太太开口,沈阅川就打住母亲,“圆圆工作出差了,淮安他们那边哪能立时约人家,也约不到,人家就坐在家里等你这顿急火饭呀。”

  他是嫌母亲欠缺礼数,也糊涂,明知道梁家婆媳关系不松泛,裹什么乱!

  姚淑云有自己的打算,来之前和姜南方通过电话,二人聊了不短时长,免不了说儿女事,说着说着,那头就想把哥哥家的女儿说给阅川。

  姚淑云不说长也不说短,和做买卖一样,上眼张张才有发言权,何况儿子的婚事她不是急这一天两天了。

  姜南方虽说脾气霸蛮,但又不是和她对亲家,她哥哥家又是S城土著,听说那小侄女还在机关内,条件听上去还可以,心上琢磨几下,也就动了相看相看的心思。

  为了这桩相亲也为了沈阅川的生日,姚淑云这才下定决心过来一趟。

  眼下她和老姑奶奶谈起这事,先按住沈阅川的眉眼风暴,且问问老姑奶奶,您说能不能去望一望?

  姜家娘舅的小闺女,老太太还是有印象的。这属于家务事范畴,老太太即便有几句主张也不会当着他们母子俩的面开口,没得有挑窝的嫌疑。

  客观来讲,相望相望是没什么打紧,男未婚女未嫁,再稀松平常不过。

  但老太太心里不是没波澜,阅川是她原本想着配圆圆的人。

  终究这个世道太新了,装不下她这老派的念头了。

  老太太要留沈家母子下来吃晚饭,说圆圆也不会回来,她这把老骨头也躲懒,不太想出门。

  “你们也别想着请谁,就在我这儿吃顿简单的,明天趁着阅川生日再还席罢!我也去凑凑热闹!”

  主家才发话留客,那头,陈妈就来告知老太太,外面有访客。

  梁老太太问是谁?

  陈妈难得地磕巴,主仆经年的默契,即刻就领会了。

  主要是老太太有算到那人会来,或早或晚。

  作为母亲的直觉。

  ……

  沈阅川领着母亲重新回到车里,老太太这里的便饭没有吃的成。临时来了个客人,老太太说是娘家那头来求事的。

  沈阅川也没心事吃,即刻有眼力见地带走了母亲。

  车上,他同母亲发火,什么相亲?什么姜家舅舅的女儿?

  “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?”

  “我倒是想啊,你但凡有个对象,或是相处得来的,我平白操这么份心干嘛?”

  “你再同我不是,也得想想你自己啊,老大一个人,老这么单着,像什么话,人家要说闲话的!”

  沈阅川双手把着方向盘,他在车里很少抽烟,其实家里、诊所里也是。他是个能约束自律的人,而眼下却破例了,反正母亲在三叔面前也从不忌讳二手烟。

  她就是这么个谨小慎微,甘愿卑微的女人。过好自己过好儿子,比任何闲言碎语都来得实在。从前这么个不在乎流言的人,现在反过来怕了,怕人家说闲话。

  呵、沈阅川微开着车窗,仰首吐烟圈,轻飘飘来问母亲,“说什么闲话,说你的儿子身为心理医生,自个头一个不健全?不找个人,就是不健全了?”

  “你别说浑话!我知道,知道你……”

  “知道我什么?”沈阅川手里燃着烟,不无苦笑地追问母亲。

  姜南方什么人,最会东边西边搬弄是非的了。姚淑云从她那儿听说了圆圆的事,谁人也想不到梁家最不起眼的个私生女,不声不响和S城赫赫有名的章家攀上了联系。

  圆圆和谁人好,那人多大的来头、多矜贵都不是她一个乡下妇人关心的,她只关心,这么一来,她的儿子就扑空了。

  “刚在老姑奶奶那儿你也看见了,老太太听到给你张罗相亲,可有可无得很。我原本还想着,圆圆全有老太太作主,老太太要是有心属意你,没准还能促成促成……”

  “行了,别说了。”

  “小川,我知道你心里苦,这些年你冷着我们等同冷着你自己。你眼里有谁心里有谁,旁人可能不清楚,我这个当妈的不能不清楚。”

  “他们梁家的姑娘到底矜贵些,里头还攀着亲,也难绕得出来……”

  “别说了。”沈阅川二次敬告母亲。

  “说到底,你和圆圆没缘分。再说句刻薄的,她那个毛病,我真争较起来,是不同意的,没准就会遗传的呀,小川,你比我明白轻重……”

  “我叫你别说了!”徒然,驾驶座上的人一声断喝,一截热烟灰抖落在他的膝上。

  花几秒的时候归拢情绪,降车窗,抛烟蒂出去,随即发动车子,“相亲是吧,结婚是吧,可以!如果真要走这一遭才算还你们生养的情,那就这么着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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