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、我寄人间(2)_崇德巷12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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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、我寄人间(2)

  这一巴掌是够着章郁云打的,爷孙俩有点身高落差了。

  章仲英到底老了。人一老,总难那么挺拔有力了。

  少年儿郎时的章郁云,也被爷爷拂过耳光,那是因为他目中无人、辱骂继母。

  如今大家长已近暮年,早已约束不动孙儿了。

  这一巴掌不仅打伤了祖孙情谊,也驳了章郁云作为继承东家的颜面。

  章仲英心中有数,耳光已然刮了,到底还要给郁云留点台阶,“倒是我托你办事办出的祸了,你和谁来往我都不管,唯独圆圆。”

  老爷子当着下属的面,把忌讳挑明了。一来、对方年岁小,经不住事;二来,精神上有问题。

  不管郁云和圆圆走到哪一步,章家都不允许蹚这蹚浑水。

  再往那深处想一想,风水先生批得命格更是应验了,郁云命中情缘线浅,儿女缘薄。

  章郁云无可无不可地生受了爷爷的教训,随即请方秘书送章董出去,他稍后还有会要开,还有一个商务标的价格今天必须敲定。

  话交待完,无人响应他。

 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了的酽茶灌一口,“如何,是要大家一起撂挑子了?章董说一声,我巴不得!松宽一下自己谁不会!”

  方秘书送爷爷走的时候,章郁云安然坐在自己案前,他翻抽屉里的属于他个人印记的人名章来核准文件,临了爷孙俩还计较了一番。

  章郁云敬告:“爷爷,我知道你和梁家老太太的交情,你也大可以亲自上门打招呼说抱歉,但我这里改变不了什么,因为我在热头上,您该懂这个道理。”

  送走了章董,方秘书和秦晋好久没说话。

  因为章郁云在办公案前,冷色地抽烟,接连两根。

  两个烟蒂按在烟灰缸里,他端正身子,寻常办公的颜色,要方秘书出去,他这里暂且没事了。

  只留秦晋,章郁云说,求他点私事。

  事情分轻重缓急,章郁云不想用团队公关,他央告秦晋个人,先把那些视频撤掉。

  “那乐那边呢?”秦晋问他。

  章郁云说,暂时不想理会。

  “我找她不如她来找我。”

  “阿晋,你帮我办件事!”他最轻松不过的神色,给秦晋大致抓了下始末细节。

  再次点烟的时候他怪罪他,“哎,我给你好几次机会,为什么这次一点风都不愿透给爷爷呢,你早漏过去,我不是省很多事。”某人纨绔子弟地倒打一耙。

  秦晋一时不语。

  只劝章郁云,慎重行事,硬碰硬不值当。

  章坐在案前抽烟,没怎么吸的动静,只用唇齿咬着滤嘴,再兴致不高地从嘴上摘开,夹在指间燃,右手食指揉揉太阳穴,终究还是拿定主意,“不要紧,你替我办就可以了。

  总不能人骑你脖子上拉屎了,你还说人拉的屎香罢?”

  接着,早已排好的会议行程,章郁云叫方秘书如期进行。

  下午三点,他从会议室里下来,把手里的笔记本扔给方秘书,一边脱西服外套,一边问她,今天还有什么事?

  “晚上约了供应商那头……”

  章郁云一听供应商,“推了罢,替我安排车子,我要出去。”

  方秘书惯常问他行踪,好有临时应对,“去哪?”

  章郁云两个字交待:梁京。

  方秘书跟了章郁云十年,宾主之间自然有交情,她劝章:

  “你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啊。”

  章某人从善如流,“嗯呐,”他再问方秘书,“你说是不是年纪到了,人也会变得性情不定起来,所谓的中年危机?”

  方秘书懒得理他,“你不是一向自谦小章嘛?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一枝花嘛?”

  “你这人真是不会聊天。”章郁云批评自己的秘书,再一秒换脸,“让司机五分钟内在楼下等我。”

  许还业一个小时前告诉章,梁京今天没来上班。

  梁淮安一早接到老太太的电话,管他要崇德巷那处的钥匙。

  早在一个月前,政府就正式出挂号信来,如果在有限时效内不续租,那里要全权被收回了。

  梁淮安不知道这个档口,奶奶要钥匙是何用意。

  他回父母住处拿钥匙的时候,网络上突然出了花边新闻,关于章家那位爷的。

  多少有点惊讶,但也早已了然于心,女主角是圆圆,他们梁家的姑娘。

  家里那头两个女人炸开了锅,姜南方死活不信,不信视频里的女的是那个丫头,那个心智都没开的蠢小儿。

  然而,人经不起考验,事经不起琢磨。如今所谓真相赤条条摊开给他们见了,生搬硬套也有因为所以来。

  “怪不得,怪不得,我上回在你奶奶那,她言之凿凿地质问我,好像很渴望章先生能成为梁家的女婿。”

  “原来她早搭上了章郁云!”姜南方大喊着不得命了,这是招惹了什么妖精进家门,指着梁世钧的鼻子骂,“你作死养出的好女儿呀,旁的不会,抢男人掐尖的本事真是胎里带出来的。”

  梁淮安如今是顶不愿意回这里,他找出钥匙就要走,也关照母亲,别动不动大呼小叫。

  让人家听到笑话,更警告家里这两个,“别去奶奶那里闹了,别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  梁淮安心里有自己的计算。他也有男人的视角,从头至尾,是自己妹妹痴想了,那章郁云压根没把斯嘉放在眼里过。

  梁斯嘉这日正好下午学校没课,她原本约了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的。全程冷漠听到这,她意识到什么了,“哥,这事,你是不是早知道了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你早知道圆圆和郁云哥哥?”

  “……”梁淮安一听到嘉嘉这么喊对方就觉得心累,突然觉得这不光彩的事出了也有出的好处,起码叫醒几个傻不愣登的人。

  其实斯嘉也未必多上心章郁云,后者不过是她一个想而买不到的骄奢品罢了。

  “是,我早知道了。且不妨告诉你们,章郁云可以为了圆圆,重给我们生意做,我也求你们二人,清醒点,有些荣华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,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。”

  “咱们梁家,也许圆圆就有这个命。她有一百个不中你们意的地方,但有一个中章郁云的意,她就赢了,……倘若你们真心想和她斗的话。”

  淮安的话才完,梁斯嘉把手里修剪花枝的剪子掼到地上,徒然阴沉脸来,“梁淮安,你说的还是人话吗?谁和你才是一母同胞的妹妹,怕是那个梁京吧?这么说,你急不可耐地要做这个大舅哥了,对不对?就因为章郁云可以赏你饭吃,是不是?”

  “够了,嘉嘉。我求你别这么骄矜还浅薄了,你身上哪一件衣服哪一个包,不是梁家给你买的,你试试没钱看看,你们压根不是恋着章家还是章郁云,是恋着钱,你们就是看不惯圆圆能攀过你们去。”

  “可人得识趣,也得认命。”

  梁斯嘉一把从哥哥手里夺过了那把钥匙,红着眼对父母、兄长说,“那梁京何尝识趣认命过?她要是认命,早该当初沤死在哪个下水道里了,凭什么进梁家来,凭什么奶奶尽心养她这么多年。到头来,她还大明大晃地来恶心我们,我恨透了你们,恨透了她!”

  就这样愤愤难平的心情,梁斯嘉驱车,一口气来到祖母住处。

  淮安跟着来的,想拉也拉不住。

  斯嘉进门就把钥匙摔在梁京脸上,后者和斯嘉一样,一脸沉重情绪,出了这些个事情,梁京如何能平静自处。

  她原本还想去上班的,奶奶不肯她去。她在房间里水米未尽一整天,最后被陈妈押下楼,才埋头想喝碗清粥的时候,斯嘉来了。

  斯嘉一改往日谦和温淑的样子,不肯奶奶开口,她说,您最好闭嘴,因为您向来眼里心里都没我们。

  “我今天只想和梁京说几句。”

  她骂梁京不要脸。

  “你妈妈抢了我们的爸爸,现在你又来恶心我?

  即便章郁云不属意我,试问有这样的妹妹嘛?和姐姐心仪的男人暧昧、上床?”

  “还是原本你就是打定主意要来恶心我们,才和章郁云有什么的?

  才会在我妈面前,嘲笑她,嘲笑她似乎极为渴望章先生能成为梁家的女婿。”

  “我做不到的,你来做?”

  斯嘉骂梁京,“太贱了。”

  崇德巷小楼那把钥匙扔在梁京脸上,甚至蹭破了她的油皮,梁京从地上捡起,握在手里,她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,终究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了,

  “斯嘉,章先生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。”这些年他们一直名字相称。

  说到底,彼此都无手足之情。斯嘉说的也并不是没道理,梁京扪心自问,倘若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姊妹,明知道的前提下,她还会和章郁云亲近嘛?

  “梁京,让我告诉你,我从没有一天瞧得起你。你妈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婊.子,你更是,看看你在章郁云身上那轻浮劲就知道了!原来你的病真得好齐全了,都可以和男人风花雪月了,我以为你一心在沈阅川身上的!”

  梁家兄妹刚才进来的急,玄关的大门还敞着。她不肯老太太开口,陈妈想帮着说和几句,老太太也拦住了,总归是个要破口的心结,由她们姊妹自己去解也好。

  只是不成想由外人打断了。

  餐厅边上,有人顺手叩叩墙角边的花架,以此出声:

  “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。”

  “但还是要打扰了。”停顿几秒,章郁云坚持造访之意。

  他喧宾夺主极了,明知道人家有家务事在论,还是傲慢出口并叫他们就此打住:

  “淮安,先把你妹妹带回去。我有事和老太太谈。”

  “云哥……”

  “梁淮安。”

  章郁云勒令地很隐晦。

  那头斯嘉难堪极了,因为在章郁云面前泄露自己丑陋的一面,但也穷途末路,还想和章郁云抢白几句,梁淮安一个劲地拉她走。

  赶人的又出口喊人,章郁云正色同斯嘉,“斯嘉,冒昧了。和我相亲撮合的女士海了去了,我一个个因为她们而避嫌,沾亲带故的都不能找,这辈子干脆光杆司令到头了。”

  “退一万步说,梁小姐错爱我章某人,不能成为你叫嚷别人的理由。即便买卖还要双方都按契才生效,况且我和你梁斯嘉一不是恋人生变,二不是媒妁毁约,你今儿个这样来为难自己的妹妹,有点说不过去。”

  “我和圆圆的事,没你们想的那么可耻。”

  “她的病好没好齐全,都不影响我喜欢她,”

  “还能有什么理由,我此番连累她被人披露猜疑,不外乎我喜欢她,再一般不过的男人忘情眷恋女人的心意罢了。”

  “她母亲是她母亲。她是她。”

  “我这话可不是一味袒护圆圆才说的,谁家里没几本烂账,都像你们这样夹枪带棒,言语相击,我们章家恐怕片刻不得安宁。”

  “今天,我当着老太太的面,把话说清楚。你们可能一笔写不出两个梁,但于我,梁斯嘉是梁斯嘉,梁圆圆是梁圆圆。”

  章郁云问他们,他表达的够清楚嘛?其实这样挺没意思的,人何必要把话说绝了呢,大家一开始就各自明白分寸在哪里,该多好呢!

  他还是那句话,今儿个是来找老太太的。

  斯嘉负气而去。

  梁京从头至尾站在原地,她想和章郁云说些什么,可他冷静、若即若离极了,一早风波至此,他才算出现了。

  章郁云让她继续吃东西,“我先和奶奶谈,谈完,我们再谈。”

  梁京看着落地窗边的夕阳,一点点攀爬消散至尽。

  终究,她想自己开口同他说的念头,被事与愿违冲散了。

  她就像那戏词说的那样,身轻路途遥。

  累极了,无论她怎么面对,里里外外,她都不对。

  退一步,叫人看轻;

  进一步,是为僭越。

  章郁云和奶奶进了书房,他们谈话声音很轻,奶奶又不肯圆圆介入,没等多久,梁京拿了崇德巷小楼的钥匙,奔了出门。

  那地方,她十年未去了。

  抵达时,夜幕已经缓缓张开笼罩。

  她不知道在这乌漆斑驳的门口驻足了多少,却始终没有勇气踏进去。

  仿佛里面有困兽会吞噬她。

  青石板路的巷子里,到点应时亮起了路灯,一杆杆,一点点,微弱昏黄,串联起驱赶夜色的光芒。

  恍惚间,有人从那杳冥处走过来。

  脚步很轻,身影很显著。

  一直到她眼前,那人才站定。章郁云扭头看梁京面前的小楼,门牌上写着:崇德巷12号。

  小楼门口,他不问她,为什么来这里,也不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找来这里。只问她,“梁京,是真得因为和他们赌气才和我亲近的?”

  人即便面对自己,都不愿意坦诚自己的丑陋,险恶。

  可是梁京已然破碎了,她全不需要伪装了。

  “是。那次无故给章先生发微信,就是我赌气了。”因为她这些年都从未见过姜南方那么气急败坏。

  梁京自幼跟着奶奶,她小时候不懂家里的纠葛,更不懂自己的身份。

  大一点了,巷子里的孩子,班上的同学都笑话她,笑话她没有妈妈。

  即便她生母把她送到奶奶身边,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,她也恨‘第三者’的说辞。

  她从来没想过,会有一天,自己也沾上这样的骂名。

  可是她好像并不无辜,因为从头至尾,她知道章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,她知道斯嘉喜欢他,知道章先生才和乐小姐分手。

  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掉进去了。

  她问章郁云,“章先生,人真得会变成自己厌恶的那样吗?”

  章郁云置身事外地答:“圆圆,你算问着我了,我该怎么答呢,拿我见过的一百人一千人来武断地告诉你,会还是不会?”

  梁京终究低下头去,她躲他认真看她的目光。

  章郁云却一把捞起她的下巴,逼着她看着自己,冷漠的声音来问她,“昨晚,我吓到你了?”

  梁京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。

  再听章郁云道,“视频这事,我要跟你道歉。但昨晚,我不想。因为我能感受到圆圆的情意……”

  “别……”梁京求他,不要再说了。

  “还有就是,圆圆,你奶奶同我说的,我实难相信。”

  说着,章郁云撤开扶她脸的手,接过梁京手里的钥匙。

  他两步上石阶,拿钥匙旋开了那黄铜锁。这里虽说多年无人住,但因煤气管道及水电要定期检修,门锁很顺畅地解开。

  吱呀一声……

  章郁云亲手洞开了那两扇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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