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少女之心你怎么还穿着殿下的衣裳？……

　　赤云台。/br/br一间庭院仍亮着灯，暖光透过赤霞株的花枝，映出一小片霞云。/br/br颜乔乔端坐在案桌旁，捧着颜青的信，反反复复读了五六遍。/br/br字里行间，恍惚竟能看见颜青那张很不正经的脸，时而得意洋洋，时而抓耳挠腮。/br/br“大哥……”/br/br人便是这样，拥有的时候只道平常，非要等到失去过，才知道万般珍惜。/br/br颜乔乔将信帛边缘捻了又捻，许久，终于摁下了心头悲喜。/br/br她将手中的信帛放到一旁，准备给颜青回信。/br/br撩袖研墨，伴着一圈圈清越的玉石嗡鸣声，颜乔乔沉下心，缓缓整理自己的思绪。/br/br此刻距离她暴毙深宫还有十年。/br/br韩峥与少皇同岁，明年夏末便会离开昆山院。他在初秋向青州提亲，颜乔乔本也无心学业，便提前离院，在初冬时嫁到了大西州。/br/br越过冬天，就是那场亡国之战。/br/br镇守北境的漠北王与神啸国勾结，将数十万异族狼骑放进了大夏国境。/br/br神啸一族世代通过特殊的祭式与妖兽杂交，依靠血脉中的半妖之力来获取强大的力量。因为与兽混血的缘故，这一族冷血暴虐，人『性』几乎全无，对待手无寸铁的大夏百姓如同对待牲畜。/br/br铁蹄过境之处，皆是人间炼狱，惨不忍视。/br/br帝君震怒，率中央军亲临前线，并令各路诸侯发兵驰援。/br/br然而，继漠北王反叛之后，大小诸侯开始装聋作哑推三阻四，迟迟不肯发兵。其中距离皇都最近、势力最为强盛的镇西王韩氏，声称境内出现漠北叛贼的大军，镇西军与叛贼浴血奋战，无力抽调兵力赴皇都勤王。/br/br很快，孤立无援的中央军覆灭，帝君与君后战死，神啸铁骑长驱直入。/br/br幸好少皇事先已安排官兵，庇护百姓迅速撤离，这才免了伏尸千里的惨祸。/br/br但是，大军被抽调在外，皇都便成了一座空城……/br/br回忆到此处，颜乔乔心口一阵酸痛，疾疾提笔。/br/br“大哥见信，千万莫当儿戏，速与爹爹商议！”/br/br她深吸一口气，蘸满金墨，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禀明父兄——春日宴上，漠北王次子林天罡往她杯中下『药』，想要以卑劣手段凌-辱她。/br/br描述完事实，她毫无节『操』地开始虚构故事。/br/br“林天罡得意放言，称两年之内，他的干爷爷就会入主京陵皇都，成为天下之主。他说一旦大军入境，镇西王、定海王，以及两江域内其余诸侯都会坐视不理，他劝我们青州也识时务。说到此处，林天罡特意提及一个名字，颜文溪，他说此人最识抬举最聪明，青州覆灭之后，此人可堪一用。/br/br“我虽觉得十分荒谬，但事关重大，还是要告诉爹爹和哥哥才能放心。为免引发笑话，可先留意这个颜文溪，看一看是否真与旁人有什么龌龊勾结。”/br/br颜文溪便是韩峥害死父兄之后扶持上位的那个颜氏远亲。/br/br颜乔乔知道，倘若直接说自己重生之事，父兄必定会认为她是魇着了，半个字也不会信。与其陷入口舌之辩，倒不如虚虚实实放些消息，父兄得知林天罡对她不轨，震怒之下，必定会想方设想给漠北挑刺找茬。/br/br而这个颜文溪，也会碍着父兄的眼。一旦他们在颜文溪身上查到异常，便会更加重视她的情报。/br/br距离出事尚有一段不算短的时日，一切都还来得及。/br/br她咬着笔杆思忖了一会儿，继续落笔，将父兄二人从前的英雄事迹夸了个天花『乱』坠——男人嘛，捧得他们云里雾里，对她交待的事情就会特别上心。/br/br她可是太懂他们了。/br/br洋洋洒洒、挥墨如雨，一通疾书猛如虎。/br/br写完一看，字数仅有二百五。/br/br颜乔乔盯着空白了大半的信帛，额角不禁轻轻抽了两下。/br/br颜青可真能扯，家长里短都能拉出满满一页。不像她，绞尽脑汁谈遍天下大事，也就挤出可怜巴巴几行字。/br/br罢了。/br/br她『揉』着酸痛的手腕，将信件封进竹筒，放走了青鹰。/br/br这只青鹰是颜青一手带大的，他把它当儿子养。有次青鹰受了伤，被旁人捡去悉心照顾小半月，然后放回颜青手中。在那之后，颜青便把对方当成了孩子的干爹，双方时而书信联络。/br/br两位“父亲”都没有问过对方姓名身份，颜乔乔只知道对方也有个妹妹，年纪与她相仿。/br/br目送青鹰飞出昆山院的禁制，她不禁留了个心。/br/br大哥是个头脑简单的人，对方如果聊起自家妹妹，他必定也会把颜乔乔的糗事卖个底朝天。/br/br倘若只是笔友随便聊一聊也就罢了，怕只怕事情不简单。/br/br……韩峥就有妹妹。/br/br颜乔乔不得不起疑。毕竟，她到现在都不知道，韩峥究竟是何时有了一个与她长得神似的“白月光”，又是何时开始计划李代桃僵。/br/br说不准，人家早早便在布局了。/br/br颜乔乔正蹙眉思忖时，廊下风铃轻轻一动，传出访客的声音。/br/br“少皇御下左统领沉舟，奉殿下之命前来。”/br/br少皇殿下？/br/br这么晚了，殿下找她？/br/br颜乔乔的心脏不觉轻轻一跳，仿佛突然从高处坠下。/br/br她吸了吸气平复心绪，快步穿过庭院，打开院门。/br/br院中的暖光投到了青衣女官身上，颜乔乔微笑颔首：“沉舟将军。”/br/br她本以为殿下身边的人该是梅兰竹菊，没想到竟是破釜沉舟。/br/br沉舟拱手行礼：“颜小姐，殿下有事交待。”/br/br“洗耳恭听。”颜乔乔文绉绉回道。/br/br沉舟缓缓抬头，神『色』忽然一滞。/br/br片刻，青衣女官愕然道：“你怎么还穿着殿下的衣裳？”/br/br颜乔乔：“……”/br/br回到赤云台之后，她心中感慨万千，便忘了这件事。后来收到颜青来信，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国大道上，哪里还记得身上穿什么衣裳、穿没穿衣裳。/br/br热意一缕一缕薰上脸颊。/br/br颜乔乔懊丧地想，沉舟一定觉得她和传闻中一样，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。/br/br“我……”她竟不知该如何解释。/br/br“你不冷吗？”沉舟惊奇地问。/br/br“啊？”/br/br颜乔乔抬头，只见沉舟抽搐着嘴角，抬手搓了搓胳膊。/br/br这是……见她穿着湿衣裳，替她冷。/br/br颜乔乔：“……”/br/br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温热。/br/br她忍不住想，能够认识殿下以及他身边的人，实在是太荣幸了。/br/br正想着该说点什么表示谢意，便看到沉舟清了清嗓子，沉下了脸。/br/br颜乔乔不禁紧张起来。/br/br“殿下有令。”沉舟严肃道，“令你书面自省，三千字以上，辰时前送至殿下书房。”/br/br颜乔乔：“……是。”/br/br*/br/br目送沉舟离开，颜乔乔脚步一个踉跄，痛苦地抬手掩住了脑门。/br/br三、三千字？！/br/br方才把脑汁绞了又绞，最终也未能凑出三百字。/br/br她魂不守舍地回到房中，铺好长长的纸张，忽然想起还未换下殿下的湿衣裳。/br/br花费半个时辰沐浴更衣、擦干头发。/br/br刚提笔，心中觉得不能怠慢了殿下的大氅，急忙搁下笔，将雪绒大氅从浴间抱出来，小心翼翼晾到长廊下。/br/br左右看了看，担心那些华贵细长的绒『毛』变『色』、粘连、脱落，便取来了雪白的宣纸，一点一点吸走大氅上面的水分。/br/br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半时辰，明月已攀过赤霞株的花梢。/br/br她做得十分认真。/br/br终于，头发干透了，大氅打理得『毛』光水滑，赤霞花瓣扫得干干净净，屋里屋外每一把木椅子都放置得对称整齐。/br/br距离辰时，只有两个多时辰了。/br/br颜乔乔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脚步，坐到了书桌旁。/br/br金墨被研得极润极浓，研无可研。/br/br她深吸一口气，提起了笔，认真写下“自省书”三个大字。/br/br磨蹭许久，蹭出一个大墨点。/br/br颜乔乔无言望天。/br/br反省……若说她今日之过，那便是不慎亵渎了清风明月。/br/br她咬住笔杆，琢磨许久，终于有了思路。/br/br殿下的优点，她可以想出那——么——大一箩筐！/br/br千穿万穿，马屁不穿，写个几百上千字来赞美殿下，他总不好意思责备她吧。/br/br颜乔乔嘿嘿一笑，奋笔疾书。/br/br两个时辰晃眼即逝。/br/br天光一点一点攀过窗棂，沙漏中的晶砂即将见底。/br/br颜乔乔抬头看了看天『色』，低头看看绵延到卷末的溢美之辞，决定凑合——反正大限已至。/br/br她匆匆卷起自省书，离开赤云台，赶往清凉台。/br/br这段路她极熟，毕竟每日上下学都会经过。逢三逢七之日，还能看到少皇坐在楼台上方弹琴。/br/br她总是目不斜视地经过，一眼也不曾多看。/br/br今日少皇并不在。/br/br书童将她领进书室，示意她把东西放到黑檀木桌上。/br/br颜乔乔忍不住问了一句：“殿下去学堂了吗？”/br/br书童年纪还小，是个白净少年，抬头看了颜乔乔一眼，耳根不禁微微泛红，语速飞快地道：“殿下入夜时收到消息，便离开了书院，并非故意失约，您别难过。”/br/br颜乔乔：“……”/br/br她哪里难过了？/br/br这不是约会，是交检查！/br/br她悄悄把手探向书桌，义无反顾地把自省书翻过一面，脸向下。/br/br“是礼部江尚书家出了大事。”书童解释道，“您去了学堂那边就会听到消息的。”/br/br江尚书家的大事？！/br/br颜乔乔身躯微震，轻轻嘶了一口凉气。/br/br这是一件真正的大事。/br/br一夜之间，江尚书全家惨遭灭门，只有十五岁的小女儿江芙兰藏在柜中逃过一劫。/br/br此案极其蹊跷，整个大院几百口人都被虐杀而死，血淋得四处都是，然而任何一个方向都找不到凶手出入的痕迹——即便是宗师、大宗师，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无迹可循。/br/br唯一的幸存者江芙兰曾在数年前被少皇救过一命，心悦于他。/br/br江芙兰受惊过度，不让任何人接近，只哭着喊着要见公良瑾，有什么话也只对他说。/br/br于是少皇便去了。/br/br颜乔乔的后背一阵阵发寒，双手止不住颤抖。/br/br她知道，少皇今日会受伤，自此之后，身体每况愈下。/br/br这一日之后，楼台上再没有出现弹琴的少皇。/br/b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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