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对她无礼少皇风评被害。
昆山下，碧心台。/br/br莲池边上立着十丈高的竹楼，竹木若玉，泛着青『色』暖光，竹壁通体透亮，隐隐沁出楼阁内灿烂的灯火。/br/br木桥与廊道暗嵌着莲花灯，侍女经过时，白『色』纱裙映上明明暗暗的青『色』莲影，宛如途经仙境瑶池。/br/br清越琴音拂过莲池，『荡』起一圈圈翡翠涟漪。/br/br楼中在设宴。/br/br广阔宴厅中垂满轻盈青纱，随着乐音微微摇晃，纱帐下放置了一张张精致竹席，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身着制式长袍，跪坐于席上，手执青玉杯，相互敬饮美酒。/br/br袅袅清烟升腾，香暖的气息送至每一个角落，薰得人飘然欲醉。/br/br距离宴厅不远处设有厢房，方便不胜酒力的客人歇息醒神。/br/br*/br/br颜乔乔怔怔低头看着自己。/br/br胸前没有贯穿伤，小臂没有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，身上未着绫罗纱裳，而是昆山院学子的制式白袍。/br/br她的心口仍然交织着浓烈的爱恨，皇城焚天的烈焰仍在灼痛她的魂魄，然而周遭的一切却是暖暖的、懒懒的、轻佻而欢快的。/br/br她坐在一间雅致的厢房中。案上燃着暖香，灯火折『射』出重重光影，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，只见莲池漾着清波，一盏盏莲花灯铺满亭台楼阁，光华漫卷到视线尽头。/br/br被困在停云殿多年，颜乔乔有些不适应这般绚烂开阔的景象。/br/br这是……昆山院底下的碧心台。/br/br宴厅方向飘过来的琴曲很有辨识度，刻意压慢拖长一个节拍，以显得端庄沉稳。/br/br听着这半死不活的调子，颜乔乔心中开始焦虑躁郁，恨不得拽住琴弦往前跑上几大步。/br/br会这样弹琴的人，唯有京陵皇都第一大才女秦妙有。/br/br……秦妙有，不是死了么。/br/br颜乔乔记得，在韩峥登基之后，这位京都才女曾主动倒贴，入宫为妃，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就被其他嫔妃给斗死了。/br/br不知出于什么心理，韩峥总爱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提这个秦妙有——大才女如何争宠献媚，如何斗得丑态毕『露』，如何被人抓住痛脚，如何向他痛哭哀求。/br/br当时颜乔乔心中腻歪厌烦极了，感觉就像此刻，被迫听着秦妙有弹奏这黏黏糊糊、牵丝拉线的琴曲。/br/br当真是见鬼的琴艺，不接地气，却通地府。/br/br颜乔乔烦躁不已，想要拍桌起身，却发现身躯绵软无力，身上热浪一阵高过一阵，仿佛有无数带着火花闪电的蚂蚁在噬啃她的骨头，带起一阵阵令她头皮发麻的细密触感。/br/br呼吸蓦然停滞。/br/br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，和韩峥纠缠了那么多年，她知道这种异样意味着什么。/br/br她睁大了眼睛，再一次疾疾环顾周遭的一切。/br/br秦妙有的琴音、完好的肌肤、制式的白袍、远近的莲灯……/br/br她的脑海里渐渐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。/br/br她似乎回到了过去。/br/br一曲终了，续上的仍是与春日相关的琴曲。/br/br春日。/br/br颜乔乔陡然睁大了眼睛。/br/br当初，她正是在一场春日宴上喝得酩酊大醉，意外失身于韩峥，然后嫁给了他。/br/br而此刻，身上种种异状告诉她，她并非醉酒，而是被人下了『药』。/br/br韩！峥！/br/br心脏停跳了好一会儿，倏而，胸腔传来第一声闷痛。然后是第二声、第三声……越痛越疾！/br/br“怦！怦怦！怦怦怦！”/br/br她回来了。回到一切开始之前。/br/br爹爹和大哥，尚在人世！/br/br颜乔乔蓦然起身。/br/br眼前一阵昏花，双腿发软，跌回窗下的软榻中。/br/br身躯轻轻发着颤，暖阁的空气因她而甜腻了几分。/br/br这『药』……很烈。/br/br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。/br/br韩峥随时可能出现，她必须立刻离开。/br/br颜乔乔用颤抖的双手抓住案桌一角，拼尽全力撑起了身体。/br/br每一脚踏下，都像是踩在深浅不一的云团上，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，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。/br/br踉跄走出三五步，膝盖彻底软成了棉花。/br/br这样不行。/br/br她用手指摁住软榻尾端的木栏角，摇摇晃晃站稳，回忆濒死之时感悟的“四时”道意。/br/br四时之中，春为生机、生长，应当有疗愈的效果。/br/br她凝聚意识，盯住微微颤抖的指尖。/br/br眼见一丝绿意就要凝成，厢房外间的竹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！/br/br早春的寒气刷地涌入温暖的室内，凝起一片雾般的白霜。/br/br颜乔乔的心脏骤然收紧，抬头望向门前。/br/br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。他身材高大，穿着昆山院制式白袍，背着光，面容隐在阴影之中。/br/br颜乔乔浑身发冷。/br/br此刻的她，身上提不起一丝气力，跑不动，喊不出。/br/br韩峥幼时便感悟了道意，如今修为已达先天境，以一敌百不在话下。他若要用强，她根本无计可施。/br/br暗无天日的记忆将她淹没，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。/br/br韩峥！韩峥！/br/br他大步踏入厢房，带着一身冰凉的『潮』意，转瞬便到了她的面前。/br/br“颜师妹？可是身体不适？”他关切地问。/br/br说话的同时，他抬手搀住了她的手腕，没有用力。细细一截雪白玉腕落进他宽大的掌心，仿佛一折即断的珍贵工艺品——这双手腕确实被他折断过数次，然后他会唤来医道宗师为她治愈。/br/br断骨复苏，不留一丝痕迹。/br/br颜乔乔掐紧了掌心，一寸一寸抬眸，望向这个恶鬼。/br/br目光忽然凝滞。/br/br眼前这张脸并不是韩峥，而是另一个人。少皇，公良瑾。/br/br尘封的记忆之上，蓦然划过一道惊雷。/br/br她恍惚想起，当年“醉”得厉害，一开始确实将韩峥错认成旁人。等到清醒过来，木已成了舟，她再不愿回想任何细节。/br/br而眼下，她知道自己并非醉酒眼花。/br/br用力眨了眨眼，定睛去看，眼前依旧是少皇清风明月般的脸。/br/br她神思恍惚，唇瓣怔怔分开。/br/br他俯身凑近了些。/br/br韩峥惯用的薰香扑面而来，颜乔乔陡然惊醒，心脏惊跳不止。/br/br气味、神情、体态、趁人之危——眼前之人的确是韩峥，绝无可能是那位君子！/br/br颜乔乔闭了闭眼，告诉自己要镇定、再镇定。她恨毒了他，但这些年来，她早已学会将一切压在心底，不『露』端倪。尤其是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，更要沉得住气。/br/br她轻轻挣了下：“我要回宴厅。”/br/br他收紧手掌，语气强势：“你醉得厉害，需要休息。”/br/br另一条手臂环过她的身躯，不容置疑地将她带到床榻旁边。/br/br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身影。/br/br云鬓松散，双眸『迷』离，脸颊晕红，一副意『乱』情『迷』的模样。显然，只要稍微照顾她片刻，便会发生许多香艳故事。/br/br他的眸光极暗，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。/br/br“我扶你躺下。”他沉声道，“来，先帮你脱了外袍。”/br/br一双大手落向她的束带。/br/br颜乔乔心中憎恶之极，她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，『逼』迫自己冷静。/br/br眼前的韩峥仍带着几分青涩，显然，他没有那段记忆。/br/br针锋相对多年，她知道该如何与他周旋。/br/br她抬手去挡他的手，如她所料，他动作强硬，根本不容她抗拒。/br/br拨不开。/br/br她并没有和他死磕，而是抬高了食指，轻轻地、娇纵地，点上他的心口。/br/br“我自己来，你走开。”/br/br含羞带嗔、半推半就。/br/br他低低笑了起来，片刻之后，依言退开——韩峥喜欢欲擒故纵的游戏，很享受来回推拉的趣味，一旦确定猎物落入掌中，他便会不疾不徐。/br/br“嗯，你自己来。”他笑着，刻意再退离一步。/br/br她微阖眼帘，用虚弱温软的声音对他说：“锁门，别让人看见。”/br/br他怔了下，嗓音彻底沙哑：“好。”/br/br他转身走向厢房外间的竹门，刻意端出沉稳的姿态。/br/br骗他离开之后，颜乔乔凝聚起凛冽的“冬杀”道意，往身上狠狠刺了一记。/br/br灵台霎时清明！/br/br剧烈刺痛激发了全部力量，她将鞋子扔在床下，一把扯下床帘，然后疾走到窗边，爬上软榻，探出双臂紧紧抓住窗框，将身体拖向窗台，半翻半摔跌了出去。/br/br虽然身躯绵软，动作却一气呵成。/br/br“啪。”/br/br膝盖与手肘着地，脆生生地疼。/br/br竹制廊道上没有灰尘，只有春『露』凝成的湿润小水珠。琴声、觥筹交错声回『荡』在竹楼，掩掉了她摔跤的动静。/br/br颜乔乔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，她一瞬也不敢耽搁，挣扎着爬起来，踉跄向前冲。/br/br竹榻下的鞋和垂落的床帘只能拖延韩峥片刻，等到他自信满满地掀开床帘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时，定会勃然大怒。/br/br在他追出来之前，她必须跑到有人的地方去。/br/br早春的夜风极凉，吹起她的发丝，带走些许热意，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。/br/br方才的经历，让她想起一件旧事。/br/br刚成婚不久，她就捉到韩峥睡别的女人。/br/br那个女人是漠北王次子林天罡赠给韩峥的礼物，据说天生软骨，一身媚功天上地下绝无仅有，并且仍是清白的身子。/br/br韩峥把人随意扔在后院，说是得闲送走，结果没过多久就被颜乔乔堵在了床上。当时他向她解释说，那个女子对他下了特殊的情『药』，他将她错认成心上之人，这才犯下大错。/br/br他指天发誓句句属实，他痛不欲生请求原谅。她只是淡漠地笑着，做主把那个女子提成了正儿八经的妾室。/br/br那时她根本不信他。/br/br如今才知道，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情『药』，会让人将一个人错看成另一个人。/br/br但……心上之人？这岂不是意味着，年少时的她喜欢公良瑾？/br/br颜乔乔不记得了。/br/br皇族从来不与诸侯联姻，这是祖宗规矩。她是骄傲至极的人，哪怕当真有过那样的心思，也必定会主动掐灭，不放任，不承认。/br/br颜乔乔一时百感交集。/br/br真遗憾，韩峥竟然不知道最初在一起时，她把他当成了别人。/br/br她若是早早知晓内情，必定会用这件事狠狠刺他，气到他吐血三升。/br/br颜乔乔恨恨咬住牙，跌跌撞撞跑向长廊尽头。/br/br廊道上空无一人，灯火在眼前璀璨交叠，她分不清哪里是设宴的厅堂。秦妙有的琴音时近时远，混着浮在光华之上的热闹喧嚣，难以确定位置。/br/br放眼望去，唯有竹楼下方的莲池边上有几列侍女在行走。/br/br“有人吗……”/br/br热闹的喧嚣浮满整个三层楼，她的喊声微弱得可怜。/br/br强行提起的力气很快耗尽，胸腔中就像灌满了滚烫的碎铁片，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火辣辣的疼痛。/br/br她喘着气，回身望向后方的长廊。/br/br韩峥竟然还没出现。/br/br她并没有放下心，反倒加剧了紧张。/br/br心跳又疾又重。她往廊道外侧移了几步，将自己的后背抵在竹木扶栏上。/br/br阁楼氤氲着暖融融的光线，气氛热烈，碰杯声叮叮铛铛响成一片。/br/br分明近在眼前，却像是隔着跨不过去的世界。/br/br明明身处温暖光明之中，她的周围却只有浓郁的黑暗。/br/br她无从猜测此刻韩峥人在哪里。也许他正负着手，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。也许一回头，他就站在她的身后。/br/br牙关隐隐打颤。/br/br她正要把视线从厢房那一边收回时，周遭突然静了下来。/br/br眨眼之间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。/br/br“怦怦！怦怦！”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的心跳。/br/br颜乔乔寒『毛』直立，直觉疯狂示警。/br/br不远处……似乎有什么东西。/br/br寒意从骨缝里一点点渗出，冻结她的血『液』。/br/br她僵着身子，缓缓转头。/br/br心脏陡然沉到足底。/br/br他就站在她的侧前方。/br/br眉眼浓黑如墨，肤白若玉，五官精致漂亮。天人般的相貌，在她心中俨然已是修罗恶鬼。/br/br颜乔乔紧紧抓住身后的竹扶栏。/br/br所有的情绪在心头爆开。/br/br韩峥不是以为自己心中之人是他么，是时候还他一顶陈年绿帽了。/br/br她扬起笑脸，娇声对他喊道：“少皇殿下，休要对我无礼！”/br/br话音犹在，她已毫不犹豫翻过扶栏，直直摔向下方莲池。/br/br心脏蓦地一悬、一空，仿佛挣脱了黑暗桎梏、宿命纠缠。/br/br春风拂起她的衣袍和发丝，她知道，自己坠落的模样美极了。/br/br莲池倒映着整片华光，她落向一个绚烂开阔的世界。/br/br*/br/br几扇竹窗被人推开，然后迅速悄悄阖上。/br/br窃窃私语声很有求生欲地压到最低。/br/br韩峥的身影出现在廊道尽头，停住脚步，表情愕然。他遥遥向着那道坠落的身影伸了伸手臂，然后缓缓移动视线，望向站在她前方的那个人——少皇，公良瑾。/br/br公良瑾身后的侍卫怒道：“大胆……”/br/br“哗啦——”/br/br下方莲池传来清脆的落水声。/br/br碧波四溅，大大小小的玉珠碎满华光。/br/br公良瑾抬手，制止属下说话。/br/br他的神『色』似有困『惑』，低头认真看了看自己，然后偏头看向侍卫，好奇道：“我何处无礼？”/br/br莲池水声已歇，只剩一圈圈泛着金光的涟漪。/br/br“捞起来，问明白。”他温声道。/br/br侍卫唇角微抽。/br/br是“捞”而不是“救”。/br/br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殿下被人碰瓷也会生气啊。/br/b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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