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_一品太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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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

  [笔迷楼]

  刚进太医署大门,洪文和何元桥就立刻察觉到今天的气氛不同寻常,抬头往里一看,果然见多了位身穿四品官袍的太医。

  四品?

  院使?

  苏大人回来了?!

  两人立刻上前行礼,“苏院使。”

  对方闻声转身,倒没有什么架子,“免了。”

  洪文抬头,发现他看上去似乎并无任何过人之处,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,只是因两边唇角微微上翘,天生一副笑脸,除此之外,仿佛只是街边随处可见的一个和蔼老头儿。

  苏院使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回,微微颔首,对何元桥道:“看着比年初精神了些。”

  何元桥恭敬道:“不敢懈怠,时常锻炼。”

  苏院使欣慰点头,“正该如此。”

  又看向洪文,“嗯,你就是陛下才升上来的洪文吧?”

  面前这位苏院使是三朝元老了,虽已年过七旬却仍精神矍铄,且医德双修,乃是人人敬佩的名医高人。当初在民间时,洪文师徒就听闻他的大名。此时见到真人,洪文难掩激动,面上都微微涨红了,“是。”

  苏院使看出他的拘束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我看过你的方子,用药细心大胆,时常另辟蹊径,年轻人很不错。”

  洪文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“下官需要学的还有很多。”

  苏院使点点头,看见他手里拿的蓝布包袱后挑了下眉,“这是什么?”

  洪文老实说了,苏院使的神色越发和蔼,“不错,为人医者,先要有一颗仁心,不然就算医术再高明,也算不得好大夫。”

  洪文和何元桥齐齐躬身,“是。”

  苏院使摆摆手,示意他们自便。

  两人这才去座位上坐了。

  洪文摸着肩膀的手轻轻颤抖,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

  苏院使摸我的肩膀了!

  师父,徒儿出息了!

  升任太医后,因他和何元桥的年纪最轻、资历最浅,所以座位也在紧挨着的下首,稍后洪文回过神来,探身低声问何元桥,“我看苏院使着实是位和蔼长者,怎么平时听诸位大人们说起时那般畏惧?”

  就好像老鼠怕猫似的。

  何元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他们两个来的算早的,此时太医署内换值的还有过半未到,现存的大多是值守一夜,准备回家休息的。苏院使也不坐下,就那么倒背着手在屋里转圈,时不时拎出一个来训斥道:

  “如此松懈!站起来醒醒神。”

  “官袍都皱了,这不是折损朝廷的脸面么,抻一抻。”

  那两个太医有苦说不出,心道大家都一把年纪,熬了一宿人还活着就不错了,有点风吹草动指不定谁救谁,哪儿顾得上什么官袍板正不板正?

  可转念一想,这位上司比他们的年纪还大呢,一年四季都跟钢豆子似的铮明瓦亮……两相对比之下,又生出点惭愧来。

  刚好门口又进来一个太医,略有些弓腰缩背,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被苏院使一阵劈头盖脸:“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,又不是见不得人,昂首挺胸!”

  “还有你,指甲这么长了也不剪么?当大夫头一个就要爱洁!”

  约么七成太医都被苏院使狠狠挑刺,一个个臊得老脸通红。

  何元桥这才重新转过脸去,对洪文道:“怎么样,明白了……”

  就见洪文满面红光,正在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小本子上奋笔疾书,望向苏院使的眼神中充满了炽热的崇拜,“如此严谨,真不愧是苏院使,我要赶紧记下来!”

  何元桥:“……”

  这孩子没救了!

  “马院判,你们太医署上个月的账目还是对不上啊!”

  大家刚交接完,隔壁户部的方之滨忽然甩着账本子走进来,踱着的八字步像极了讨债的土财主。

  他突然觉得气氛不对,抬头一看,正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。

  “苏,苏院使?!”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,干笑道,“您回来啦?”

  什么时候的事儿?为什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,难不成硕亲王痊愈了?

  苏院使点了点头,慢条斯理道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

  方之滨打了个哈哈,脚尖一转就想溜,“没,没什么,那啥,您刚回来肯定诸事繁杂,不如下官稍后……”

  “你站下,”苏院使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道,“我隐约听见什么帐?”

  方之滨浑身一僵,苦哈哈转过脸来,硬着头皮道:“咳,就,就上个月太医署超支了十来两银子……”

  然后这个月还额外列了一项什么“引进西洋新式药材以供对比研究”的开支,要求的拨款更胜从前。

  他恨不得把自己两条腿打断,叫你们跑得快!

  可转念一想,这是在太医署,他妈的多的是大夫替自己接骨……

  简直没法儿活了。

  就见苏院使轻笑一声,云淡风轻吐出来两个字,“放屁。”

  洪文:“……”

  啊,何等英雄气概,他不禁肃然起敬。

  方之滨:“……”

 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!

  太医署众人仿佛打了胜仗一样,瞬间士气高昂,好多人都挺胸抬头站在苏院使身后,气焰逐渐嚣张,仿佛刚才被训斥的不是他们。

  哼,我们大人回来了!

  方之滨看上去快哭了,哪怕脑袋上新长出来了头发也不能缓解一二,“苏大人,您不好这样……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。”

  苏院使不为所动,“太医署奉旨救人,难不成还能约束谁生病,谁不生病?就算陛下也说不出这样的道理。”

  方之滨还想垂死挣扎,却见苏院使已经端茶送客,“行了,本官诸事繁忙,少拿这点小事聒噪。”

  说罢,袍袖一甩就往里间去了,“众太医随我进来会诊。”

  一干太医也都有样学样地一甩袖子,丢下满地“放屁”送别方之滨,宛如一群白发苍苍的倨傲老天鹅,而洪文就是误入其中奶毛还没褪净的小鹅崽子。

  进去之后洪文才知道,苏院使突然回来并非硕亲王病情好转,而是他经过一年的努力也只能使病情稍缓,前段时间下了几场雪,硕亲王的病情突然再次恶化来势汹汹,很可能熬不过冬天。

  苏院使无法,只好先赶回来禀告隆源帝,后者唏嘘一回,命他再次召集太医署会诊,希望好歹让硕亲王把这个年给过了。

  洪文看着分到自己手里的脈案记录,眉头跟着皱起来。

  “……脉息两寸细象稍缓,两尺洪大无力。气液枯竭,形体消瘦,胃家谷气稀少,乃由脾阳不振所致,兼之精神萎顿,舌僵耳鸣,时有恍惚……谨勉以益气壮水化痰之法,以尽血枕。”

  下面还跟着药方,里面皆是西洋参之流益气养神的药材。

  另有“脉息尺部洪象未敛,重按无神,两关仍弦,寸部细而力软。神智时清时迷,面青黯淡,胃纳不思……”

  就是说硕亲王俨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,体内血气、津水都已接近干涸,完全不能滋养五脏六腑。

  最要命的是:他吃不下东西,且经常陷入昏迷,脸上都没有活人的气色的,只剩一片青白。

  民以食为天,当一个人吃不下东西,就意味着没有外来养料供应,每日仅以消耗现有身心为生,凭他体壮如牛也熬不住。

  说老实话,也就是苏院使竭尽所能才从阎王爷手里抢人,换作天下其他任何一位大夫,或许现在早就上折子报丧了。

  参与会诊的其他太医们也纷纷摇头:

  “油尽灯枯啊!”

  “药石无用,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子。”

  “是啊,就好像外头的杏树,硕亲王的根都已经枯竭了,怎么还能指望来年挂果?”

  可年根儿底下,也实在不好直接向隆源帝报丧。

  须知隆源帝虽然还有三五位叔伯,但唯独与硕亲王亲厚至极,叔侄二人早年曾时常在一处探讨书画,情分非比寻常。

  苏院使把手往下压了压,示意大家安静,“到了这个地步,诸位也不要顾及许多,先各抒己见才是。”

  众人面面相觑,试探着开口。

  “为今之计,下官觉得当以补气为首任,常言道,人争一口气,若人这一口气散了,自然人也就没了。”

  “不妥不妥,硕亲王气血双亏、五脏衰竭,哪里能孕育出气来?我倒觉得该先补血,想那血脉供给全身,若血象充盈,气自然就提上来了。”

  “哎,也不对,既然是气血双亏,自然是双管齐下才好……”

  “未必,硕亲王沉疴日久,恐怕虚不受补。”

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,说的都有几分道理。

  洪文暗暗听着,心想眼下的硕亲王像极了一面筛子,哪怕灌进去的再多,恐怕也留不住啊。

  “洪文,”苏院使突然点了他的名字,“大家都说了,你怎么闭口不言?”

  洪文深深吸了口气,朝四周拱了一圈手,“诸位大人说的都很有道理,珠玉在前,小子也实在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。”

  众太医都跟着点头。

  确实如此,天力不可违啊。

  苏院使摆摆手,“无妨,你说几句听听。”

  到了这份上,洪文也没了顾忌,“其实下官的想法说出来,恐惹得龙颜不悦……”

  苏院使端茶杯的动作一顿,“无妨,一切有本官顶着。”

  洪文不答反问,“下官想知道,硕亲王本人是怎么想的呢?”

  屋里先是一寂,继而就有太医道:“难不成还有人不想活?”

  硕亲王身居高位,陛下待他宛若亚父,且又儿孙满堂,怎么舍得离去!

  然而苏院使的神色却忽然缓和了。

  其实他今天回来,会诊倒是其次,最大的目的还是想劝说隆源帝顺其自然。

  因为硕亲王实在太痛苦了。

  硕亲王着实算得上是一位传奇似的人物。

  他年轻时生的英俊不凡,又是难得的文武全才,端的潇洒风流,乃是公认内外兼修的美男子。虽不具备治国理政的雄才大略,但性情宽和友善,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,曾无数次当众夸赞。

  然而大约硕亲王前半生享福太过,刚过而立之年就遭遇不幸:

  先是世子外出时不慎坠马而亡,后女儿端阳郡主难产,缠绵病塌月余后便撒手人寰……

  虽他还有别的子嗣,但最看重最喜爱的一双儿女的离世直接就把他打击的一夜白头,精神气都散了一半。

  再后来,硕亲王又中了风,从此半边身体都不能动,吃喝拉撒都要靠人服侍……

  对一个曾经踏马游街、满城红袖招的儿郎而言,这样的打击实在太过沉重。

  哀莫大于心死,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硕亲王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,一日坏过一日。

  见苏院使没说话,洪文也就猜到了。

  他的胆子大了一点,继续道:“世上的事不能一概而论,普通人的普通病,自然是希望能撑多久是多久,因为谁都知道有痊愈的一天。但硕亲王虽性情温和,实则是个极其要强的人,他既然知道自己好不了,更难以接受余生都这样苟延残喘……下官愚见,或许有的时候家属求医者竭力挽救病人的生命已经成了一种执念,求的只是自己心中宽慰,反而忽略了病人本身的感受。”

  何元桥惊得目瞪口呆,在桌子底下拼命扯他都衣角。

  这小子不要命了!

  竟敢说出这样的话!

  不怕陛下砍了你的脑袋吗?

  “苏院使,他年幼无知,嘴上也没个把门的,”何元桥生怕出点什么事,让这小子成为史上最年轻,却也是存活时间最短的太医,连忙起身向苏院使告罪,“您不要往心里去。”

  每当自己觉得他胆子已经够大时,下一刻就被结结实实打脸:他又会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冲刷自己的认知……

  苏院使看看他,再看看洪文,缓缓点了点头,没说好也没说不好。

  何元桥惴惴着坐下,这才发现自己出来一身冷汗。

  在洪文发言之后,这场会诊仿佛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,苏院使什么都没说,大家也不敢问,只好装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。

  然而苏院使马上又起身向外走去。

  众太医浑身一僵,仿佛回想起什么可怕的经历,都满面绝望的跟着往外去。

  洪文也被何元桥拖着往外走,“走,做操去。”

  “做操?!”洪文惊讶道,“什么操?”

  何元桥很有点生无可恋的样子,一边并肩跟他往外走一边低声道,“你来时苏大人就去照料硕亲王了,所以不知道……”

  苏院使是个极其注重养生的人,他认为尤其作为大夫更该保重自身,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治病救人,所以他在太医署时就要求大家每天都做两回八段锦。

  但在宫中排队做这种事常会引发六部其他人员的围观,所以他刚走,太医署众人就仿佛整齐地患上失忆症,直接把这一茬丢开了。

  如今苏院使回来,顺便也带回了大家的记忆,真是可喜可贺。

  原本洪文觉得锻炼身体是正经事,还不太理解大家为什么如此抗拒,可稍后他随众人一起在院中列成方阵,由苏院使一起带头喊口号时,一股羞耻感顿时油然而生!

  正是办公时刻,本来六部一干官员都在自己衙门里忙碌,谁知此时听见久违的号子声,竟都齐刷刷挤到院子里翘首观看起来!

  洪文:“……”

  他看了何元桥一眼,对方回了个绝望的眼神。

  不过他们还算好的,反正年轻嘛,脸皮厚,可怜前排的马麟等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操,耳根子都红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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