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7章 坊学二公子_贞观长安小坊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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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7章 坊学二公子

  公事没那么繁忙了,范铮自然而然腾出时间关怀一下家人。

  掐指一算,大郎范百里已经十三岁,换个不太靠谱的地方,没准都当阿耶了。

  难怪年头时分,偶见防閤洗晒的小犊鼻裈里,红色占了大头。

  哎呀,这个阿耶当得有些不太称职。

  二郎范鸣谦,已然七岁,在范铮的疏忽中,已经在坊学里厮混了一年有余。

  就这一点来说,范铮还真亏心。

  好在范鸣谦根本不计较这些,未曾入学就经常溜去坊学玩的他,早视坊学为自家的游乐场。

  再说,范鸣谦只笃信一点,有兄长,谁也不能欺负了他!

  纯洁善良的范鸣谦当然想不到,在坊学里,根本没有人敢给他嘴脸看,否则不待山长、先生出手教训,一直当背景板的防閤自会让人知道什么叫世道险恶。

  别以为娃儿小就不会做坏事,有一些恶魔,无论多小都能干出令人发指的恶行。

  想想“性本善”,真是太以偏概全了。

  坐在坊学新生班中,范鸣谦严肃地挺直身子,板正面容,努力听着先生讲解。

  不管能不能听懂,姿态范鸣谦是做到端正了。

  以他的出身,以及儒林郎的官身,哪怕一字不识,成年之后,只要范铮还没有获罪倒台,一个流官实职是少不了的。

  可以这么说,范鸣谦的起点,大约是诸多同窗一辈子追求的终点。

  所以说啊,投胎就是一门技术活,范鸣谦从出生到现在,都过得称心如意,从来没见识过世道险恶。

  蒋乾负责开蒙,讲着隋朝陆法言编撰的《切韵》,辅着《苍颉篇》、《急就篇》,教娃儿们认字,着急了悬纸挥毫,讲述每一个字的笔划顺序。

  陆德明所撰《经典释文》虽是为人推崇的音训字典,但《切韵》才是正经的官韵啊!

  只要娃儿未来还盼着吃一碗官饭,让你lǜ你就得lǜ,让你lù你就得lù。

  就算书上说了日头从西边出,普通人也顶多能说一句:好像没那么正西,是西南吧?

  范铮站在教室门口默默看了一阵,觉得蒋乾的容貌虽不雅,肚里还是有几分墨水的。

  至少在范铮当年,先生可没这么教过,只是一本一本地照本宣科。

  几本综合在一起讲,讲解的难度是增加了,可对娃儿来说,认字的速度也加快了。

  那一手楷书,颇有欧阳询风骨,便是郦正义也得道一声佩服。

  坊学每两年一次的招生,基本控制在五十名以内,大致能漏一两个名额到青龙坊、立政坊。

  即便读书不要钱,过了开始那一百五十三人皆为官吏的时段,坊民就会权衡读书到底值不值。

  时间成本,或许是最大的顾虑。

  不能为官吏,为账房先生也不错,可第一批学生的现状,让坊民的期望值拉得太高,心理落差是难免的。

  这也怪不得谁,范铮没错,坊民也没错,能通情达理不闹腾就足够了。

  想让每个人都满意,那是阿慕尔·伊本·阿斯他们那边不知道有没有问世的名著——天方夜谭。

  谭其实就是谈,据说是避唐武宗李炎的讳,避到凡是带二火的字都自动改道。

  啧啧,这避讳再扩大下去,怕是得消灭一切带火的字了。

  只能说,读书对娃儿有好处,但期待别太高,别以为书中那黄金屋谁都能捞到手。

  要是阿耶娘挑一辈子夜香,含辛茹苦供出一个娃儿读书,读出来还是挑夜香,这书,读了干嘛?

  好在敦化坊学有一两门手艺傍身,学算盘、学嫁接,香坊、兽炭作坊、水泥作坊,学生们都去操作了一番。

  娃儿们的精力充沛,在作坊里轮流做事没有累的感觉,反而一个个满带新鲜感。

  反正,多半坊民也想开了,搁个皮猴子在家净捣乱,还不如丢坊学几年,权当是带娃了。

  范鸣谦努力磨墨、认认真真写上一个大楷字,满眼期盼地看向蒋乾。

  蒋乾的鼠眼习惯性地转了一圈,露出淡淡的笑容:“二公子的字,横平竖直,还是很好的……”

  蒋乾这种造诣的人,对幼童涂鸦似的字体自是很反感,然而糜斐不准他滥用戒尺。

  何况,借他两颗鼠胆,他也不敢打侯府二公子。

  公子这称呼,用在范百里兄弟身上并不违和,公侯之子。

  其实蒋乾有句嘲讽的话在嘴边打转,却不敢说出来——“强爹胜祖”。

  耐着性子,蒋乾握着范鸣谦的小手,重新教他写:“执笔掌虚指实,就是手掌不要碰到笔杆。大拇指向外压,食指、中指向内钩,无名指与尾指外揭。”

  蒋乾所授,正是唐朝书法理论家韩方明著《授笔要说》中提及的双苞,也称五指法。

  双苞归属于双钩法,源于唐朝,是以单线钩勒出空心字,以让学生练习。

  但是,关于双钩法的介绍中,有一句很不严谨——“当时没有印刷术”。

  公认唐朝最早出现雕版印刷术,咸通(唐懿宗李漼)九年的雕版印刷《金刚经》,于一九零零年敦煌千佛洞唐窟之中发掘出,后为英人盗骗,后藏于大英图书馆,由卷首画、经文、施刻人组成。

  构图繁简得当,人物表情生动,刀法纯熟细腻,线条圆润流畅,无疑属于版刻艺术成熟期的作品。

  元稹为白居易的诗集《白氏长庆集》作序:“二十年间,禁省、观寺、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,王公、妾妇、牛童、马走之口无不道。至于缮写模勒,街卖于市井,或持之以交酒茗者,处处皆是。”

  其中,模勒指的是模刻。

  范鸣谦看了看纠正后的字体,对照自己之前的杰作,有些羞涩。

  哎呀,前面写的是啥呀,丑哭了!

  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,范鸣谦瞟到教室大门处,满眼的喜悦。

  范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范鸣谦笑着点头。

  终于到休息时分,范鸣谦咯咯笑着扑到范铮怀里,好开心。

  一脸假笑的蒋乾过来见礼,心头却直呼侥幸。

  侥幸自己对学生都压住了火气,侥幸没给范鸣谦嘴脸看,侥幸尽到了一个师者的职责。

  “蒋先生不错。”

  范铮这句轻描淡写的话,差点让蒋乾泪流满面。

  几年了,那种游离在坊学外的感觉,谁懂?

  撒手不干?

  不说敦化坊学待遇优厚,就蒋乾这尊容,纵然满腹经纶,也难妥一官半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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