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雪地长跪_厌春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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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 雪地长跪

  周大人心中也有些虚,但为了保住儿子的命,只能请求道:“那副将在乱军之中走失,皇上给臣一段时间,定能将其找到。”

  人声鼎沸中,魏景也不好再强求,只能各退一步,愤然道:“那便将罪臣周宴下入诏狱,一个月时间,若没有证据,便当即午门处死!”

  大殿中声音霎时熄了,所有人的视线,豁然集中在周大人身上。

  他的背有些佝偻,苦笑了片刻,附身叩首:“臣,谢皇上隆恩。”

  年底事务繁多,许久魏景才宣布下朝。

  消息传到凤栖宫里时已是晌午,来传话的桃红神色慌张,头发都跑乱了,还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一跤。

  周旖锦正在寝殿内,披着件雪貂毛大衣,坐在暖炉边搓着手烤火,眉目冷淡,宛如雪山之巅。

  她冬日畏寒,苏新柔便脱了她的绣花鞋,一双精美如玉的小脚自床上伸出来,懒洋洋搭在暖炉边。

  “娘娘不好了,大公子他、他……”桃红跑的急了,上气不接下气。

  听到周宴的消息,周旖锦心里贸然紧绷起来,手指下意识蜷起,不安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  “皇上今日早朝时,亲自定了大公子的罪。”

  桃红抬起手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,一边将原委道来。

  周旖锦听着听着,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她低着头,沉默了许久,忽然道:“本宫要去见皇上。”

  她今日本梳了高髻,发髻上坠了一朵淡红的牡丹珠花,她穿好鞋,忙将珠花取下来,吩咐苏新柔道:“说个最简朴的头发便好,快些。”

  苏新柔手忙脚乱地帮周旖锦服侍穿衣,不一会儿,又匆匆跑去,拿了一个护膝,问道:“娘娘将这个带上吧,雪天路寒,娘娘若去太久,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……”

  好在周旖锦没有多发问,顺势将护膝绑上,凤栖宫离养心殿不远,不过一会儿她们便匆匆到了地方。

  小福子眼见着周旖锦来了,早有准备,忙皱着眉推辞道:“皇上这会儿说了,谁也不见。”

  周旖锦脸色微冷,沉声道:“本宫有要紧事,请你进去通传一声。”

  片刻,她将一大包金锭子放在小福子手心,请求道:“福公公,您通融一下。”

  “哎呦,真的不行,娘娘。”小福子目睹了今早魏景的盛怒,虽眼馋这银钱,但却更想保命。

  他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娘娘若是为了周宴大人的事来,恐怕是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,奴才不敢收。”

  忽然,养心殿的门缓缓打开,耳边传来一道女声,尖锐刺耳,破空而来。

  “淑贵妃怎么穿的这样简朴?”

  瑶妃漫不经心地瞥了周旖锦一眼,见她不说话,又变本加厉,走近她面前,嘲讽道:“没见过的,倒以为是村头哪家的农妇。”

  她原是为了替四皇子求情而来,方才挨了魏景一通骂,现下心中正压抑着怒火,恰好撞见赶来的周旖锦,便有些按耐不住气。

  不过幸好,魏景虽发了大火,但心里还是极偏袒四皇子的,况且那副将早已战死沙场,她再怎样纠缠拖延,不过是延长些周宴的死期罢了。

  想到这,瑶妃心情甚悦,扬声道:“来替你哥哥求情的吧?可惜了,刚中的进士,还有一月就要午门问斩了。”

  “让开,本宫要见皇上。”周旖锦懒得现在与瑶妃一争高下,只希望能替哥哥求情,哪怕宽限几天,得以查明真相也好。

  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,不远处的屋檐垂下一串串冰晶。她声音不大,呼出的一团白色的小烟雾慢慢消融在空气里。

  “不如这样。”瑶妃傲视着周旖锦,忽然冷笑了一下。

  这淑贵妃往常从来是高高在上、睥睨天下的模样,甚少见到她这样狼狈不堪的落魄时候,瑶妃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。

  “皇上自然是不可能见娘娘,不过……若娘娘去旁边这棵梅树下跪两个时辰,本宫便考虑一下,去皇上面前替你求情。”瑶妃唇角带着一抹狠厉。

  周旖锦眉眼闪动了一下,问道:“你此言当真?”

  “娘娘试试便知。”瑶妃轻飘飘说道,眸光意味不明。

  周旖锦出生时,她母亲已经上了岁数,娘胎里带出的病,身子寒,挨不得冻,六宫上下人人皆知。

  她刚进宫,皇上宠着她时,哪怕是冬日里奉茶的小太监温度伺候不到位,魏景也立刻将人拖出去打板子。

  听太医说,贵妃娘娘入宫这几年迟迟没有身孕,也与此有关。

  替周旖锦说一两句话,这事情也是板上钉钉,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——但若是能借此将她的身体糟蹋了,今后不会再生育皇子与自己为敌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
  周旖锦望着瑶妃,微微皱眉。她目光很淡,仿佛御花园里结了冰的湖。

  良久,周旖锦睫毛颤了颤,继而缓缓走到梅树下,立着身子跪了下去。

  “跪不得啊,娘娘……”周旖锦在养心殿门口这样一跪,倒让小福子急得团团转。

  瑶妃不屑地睨了他一眼:“让她跪去,关你什么事?”

  小福子瘪瘪嘴,乖觉退下。

  周旖锦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像这样狼狈的下跪了。

  上一次,似乎还是小时候与姐妹偷跑去府外玩,回家被父亲罚跪祠堂,可不到半夜,父亲还是心疼她身子挨不了冻,亲自寻她回去。

  膝盖刚触到雪地时,一阵冰寒刺骨的凉意顺着双腿缓缓爬上来。

  她伸出双手搂紧了身上的雪貂皮,却还是觉得寒风四处袭来,灌满了她的衣裳。

  哥哥在边疆的时候,行军作战都穿着冰凉的铠甲,时常露宿风沙之中,他独自一人,是不是会更冷?

  想到周宴,想到梦中的结局,周旖锦不禁鼻子一酸,眼角泛红。

  哪怕自己已经反复提醒了他,却也只能无济于事吗?她心底不禁有些失落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周旖锦眉眼低垂,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,她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,手脚也都不是自己的。

  养心殿门前大臣进进出出,看见周旖锦跪在树下,纷纷屏气凝神,大气也不敢喘,皆绕路而行。

  浑浑噩噩间,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她抬起头,看见魏璇鸦青色素面刻丝长袍的一角,恰好魏璇也转过头来看她。

  魏璇脚步陡然顿住了,四目相对,两人什么都没有说。

  像是心脏猛地被撞了一下,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驻足,却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。

  魏璇自从认识周旖锦后,每一次见到她,无不是矜贵迷人,连遭遇险境亦显得比别人勇敢几分。

  如今还是头一次,见到周旖锦脱去簪珠发饰,跪地求请的模样。她身子轻微的颤抖着,鼻尖眼尾皆泛着异样的嫣红,惹人心怜。

  魏璇叹了口气,想起早朝时的那些事,心中愧疚蔓延。

  这些时日他在边疆做的那些手脚,终究是连累了她。

  “质子殿下,皇上请您进去呢。”身后的小太监催促道。

  魏璇愣了下,识趣地收回眼神。

  养心殿大门打开,一阵携着龙涎香的暖意扑面而来。

  穿过紫檀木雕花刺绣屏风,魏景坐在龙椅上,皱着眉批奏折。

  “微臣见过皇上。”魏璇脸色沉静,上前行礼。

  魏景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狼毫笔,眉心却未曾舒展开,低声道:“你来了。”

  “前段日子你剿匪有功,朕很赏识你,大将军在南边抵抗倭寇,分不开身,这次便由你领兵前往边疆,可好?”

  不过短短半日,魏景便仿佛苍老了几岁似的。

  他清楚的明白,内忧外患之时,一个不慎,便是万丈深渊,白骨载道。

  魏璇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,立刻装出惊讶的样子,拜谢道:“微臣领旨,定不负皇上所望。”

  魏景咽了口茶,慢慢地坐直了身子。

  他很满意魏璇这个人选,起初虽只是丢些棘手的活儿给他,可几次委任,他解决问题手段强硬又果敢,毫不拖泥带水。

  更重要的是——他既被玥国厌弃,亦不能参与齐国的党争,在宫中的生存只能依靠于他,若是用的好,必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剑。

  魏景的眼珠转了转,开始吩咐他一些战事的细节。

  魏璇就这样站在下方,低垂着眼睑洗耳恭听,不知在想什么,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了一小块灰色的阴影。

  走出门时,周旖锦还跪在梅树下。

  魏璇挥挥手遣走身旁跟着的小太监,迟疑了半晌,脚步却不敢靠近。

  遥遥望去,周旖锦似乎已经有些承受不住,被风吹卷起来的发丝冷凝寒霜。

  她双颊酡红,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着,但腰背依旧挺直,仿佛寒风里脆弱的悬崖,生长着令人迷失的花种。

  而他就是迷失者之一。

  魏璇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,想立刻冲上去,将自己的披风紧紧围在周旖锦身上,想抱着她轻声安慰,哄着她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睡着。

  可这里是养心殿,她是淑贵妃。

  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
  魏璇的目光轻轻颤抖着,胸口忽然仿佛被锋利尖刀扎过般疼痛,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。

  良久,魏璇缓缓背过身,努力不去看她。

  胸口的钝痛,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离开水后濒死的鱼,无望地挣扎着,呼吸不规律地颤动,只能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。

  他第一次产生对自己所坚持之事的怀疑。

  若他报仇夺权之路必要伤害到她,那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?

  忽然,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:“质子殿下,您没事吧。”

  转过头,那女子他识得的,是瑶妃宫里贴身的宫女。

  几乎是一瞬间,他便想明白了周旖锦跪在树下的原委。

  “没什么,我午膳用的少,有些头晕罢了。”魏璇脸色立刻佯装平静,低声回答她。

  宫女并没有多疑,看着魏璇这张略带了一些惨白的精致的脸,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暴烈且妖异的气息。

  宫女一时被这面容惊艳,竟有些笨嘴拙舌。她点了点头,又讨好地问道:“质子殿下,奴婢来为您提东西吧。”

  她指的是方才魏景交到魏璇手里的,边疆行军布阵的一册地图。

  魏璇摇了摇头,不过少顷,周身气息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淡漠。

  小宫女吃了瘪,郁郁不乐地收回了刚伸出来的手。

  他缓步离开养心殿,独自一人往翠微宫走,不知为何绕了些路,走到周旖锦落水的湖边。

  湖面结了层薄冰,枯黄的树枝上零星落叶徐徐飘落,无人打扫的驳岸落了厚厚的积雪。

  魏璇脚步虚浮。

  与匈奴结盟,扰乱边疆战局,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,这明明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。

  可不知为何,胸口却仿佛塞进了一团棉花,压的他透不出气。

  想不到,为了给周宴求情,周旖锦竟会有朝一日甘愿在瑶妃面前低声下气。

  这样的耻辱与痛楚,若是她得知实情,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。

  他皱着眉,从画舫里搬了一坛酒,在雪地上席地而坐。

  寒风凛凛,湖面上腾起一阵苍白的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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